吴连儒
（上接2023年6月10日第4版）
话题再回到清宣统三年（1911年），中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——武昌起义，腐朽的“满清”政府被推翻，绵延2000余年的封建帝制宣告终结，中国开始进入了“共和时代”。
这一年的10月29日，早已掌握山西新军的同盟会革命党人实行“南响北应”策略，发动太原起义，以姚以价为司令官的起义军攻占山西巡府衙门，巡抚陆钟琦被乱枪打死，推翻了清政府在山西两个半世纪的专制统治。
同盟会员、形意拳人孟天锡（车毅斋亲传弟子）早在光绪廿八年（1902年）在山西武备学堂就接受了革命思想，加入了中国同盟会。
辛亥革命爆发前夕，孟天锡积极响应，他与常富山、侯丕贤、许守贞组织青年120余人待命，并筹集快枪、手枪38支，火枪、刀杖若干，宣告成立“民团”，众人一致推选孟天锡为“管带”。在进攻巡抚衙门的战斗中，孟天锡身先士卒，砍杀清兵十多名，受到阎锡山、姚以价的高度赞扬。
“民国”政府成立后，省内各“务司”以孟天锡维护治安有功，任命他为徐沟县（先属太原）警务长。
清王朝虽然灭亡了，但是革命党、保皇党、“洋鬼子”等各派力量争权夺势，天下仍然很不安宁，车公预感天下必乱，形意拳人必须正道直行，所以他经常让弟子孟天锡为大家讲解国家大事。
“‘满清’统治中国260多年，几千年的封建帝制总算被推翻了，现在成了‘民国’，往后老百姓就有了自由，我们习武不仅为百姓，也得考虑国家……”刘铁柱突然发现这位师兄脑后的辫子了，他摸了摸自己的长辫子，颇感奇怪地问：“师兄，你的——”
“对了，当年‘满清’入关，强迫汉人变更发型，为此，数不清的百姓人头落地，现在是‘民国’了，你们还留着那‘猪尾巴’干啥？”
“哈哈，‘猪尾巴’？对，剪了它！”
大家不听演讲，都找剪子去了。孟兴德、刘铁柱本来就厌恶“满清”，见不得长辫子，俩人干脆剃了个大光头。
在孟天锡的影响下，太谷的形意人渐渐认识到：世道变了，习武不只是为了强身健体、防身自卫，更要用自己所学为国为民分忧解难。
且说这年冬天腊月初九的凌晨，一场“坐冬雪”（一冬难以融化的雪）过后，冰天雪地，北风肆虐，虽然雪过天晴，却更加寒气逼人。当地俗语云：“腊七腊八，冻煞王八”，但年近八旬的形意大侠车毅斋照例在北洸枣林演练“三体式”桩功，这是他数十年来形成的习惯，自从和形意始祖李飞羽、形意之友孟綍如创编形意拳“三体式”以来，他每日凌晨必先练此功……
寒风凛冽，树叶不时被吹落。
忽然，老人停止发功，说道：“请来客现身。”有人偷窥，车公仅靠感觉数丈之外即明察秋毫。
一“客”轻飘飘应声而到：“抱歉，打扰了。”
“贵姓大名？”
“免贵，晚生杜心五。”
“啊？”车公吃了一惊，扭回头看时，只见来人40岁上下，中等身材，天庭饱满，二目深邃，炯炯有神，俨然武侠大家了，哪还是当年护卫清宫的小后生。
“原来是心五来到，失礼了！”说罢老少俩人紧紧拥抱在一起。
天寒地冻，北风阵阵，二人却暖在心窝。
“那年在府上我和元甲、范青聆听前辈教诲，不觉已经20多个年头了，您还是这么健壮。”
“唉，人世沧桑，当年的小后生如今成了推翻‘满清’的大英雄，老朽不能不羡慕你们年轻人啊！”
“今天你来，公务在身？”“一者为公，二者有私。”
杜心五告诉车公，辛亥革命虽然成功了，但孙中山自感形势复杂，尤其封建复辟势力蠢蠢欲动，所以他派同志们四处联络进步人士，以防不测。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车大师，车公的武功、武德，自己仰慕已久，所以从日本回国后，他昼夜兼程首先来到太谷。
时间正是农历岁尾，数九寒天，加之北风的肆无忌惮，更加寒冷难耐。当杜心五遵照指点由太原方向来到太谷北洸村时，晨曦里只见枣林中一老人正在练功，由于有在日本学习形意拳的基础，一看对方架势，就知道乃是形意拳“三体式”桩功。虽然是三九天，老人浑身却笼罩着一团热气，令人不免吃惊。形意拳有“三层功夫”：“炼精化气，炼气化神，炼神还虚”，心想：此必形意拳的最高境界——真乃世间奇人也！
本来感觉自己很是轻手轻脚，谁知还距好几丈，已被车公察觉。
这段故事，清末长篇小说《清侠传》里有如是叙述：“南侠（杜心五）夜访北侠（车毅斋）”，“见北洸枣林有人正练轻气提身法，身子一纵，离地三尺，疾行七八步……心想：此必北侠也，惭愧而去。”该小说里的细节，我们自然无需追究。
却说“南侠”“北侠”再次相见，虽然是忘年之交，却情投意合，他们不顾清晨的寒气和北风的干扰，在枣林里畅所欲言。车公请心五讲了这些年的经历，不时投以赞许的目光；杜心五则请车公谈谈对近来时局的看法。
“洋人横行，民不聊生。”车公叹了口气说：“为什么中国人这么受欺负？不怨人家小看我们‘东亚病夫’，假如人人体格健壮，像当年‘义和团’那样能打能杀，何惧‘洋鬼子’？”
“车公言之有理，中国人必须强身健体，不然，啥事也办不成。”但是，杜心五话锋一转问：“可是为什么‘义和团’兵败，许多身体健壮者被杀？”
车公陷入了沉思。
他想起了为慈禧太后“保驾”路上的所见所闻，颇为感慨地说：“当年老朽‘迷信’朝廷，为其竭尽全力，谁知朝廷上上下下都是些敲诈勒索、贪得无厌的‘吸血虫’！诚如天锡所说，像‘满清’这样腐败的政府，活该推翻。”
“孟天锡？”
“老朽的弟子，徐沟人。”
“哎呀，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，他是我们的同志，进攻太原巡抚衙门的大功臣，太原民团‘管带’……”
“你们认识？”
“岂止认识，我们是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！”
“那你也应该认识乔锦堂？”
“怎么能不认识？”杜心五有点吃惊，“他是您的？”
“常有的弟子，孩子在天津读书的时候就追求进步。”
“老人家您教育门人有方呀！”
由于孟天锡和乔锦堂的关系，杜心五视车公为“同志”，他口若悬河，滔滔不绝，“孟天锡，有血有肉的山西汉子，他深明大义，远见卓识，为了国家的前途和命运，赴汤蹈火，出生入死；乔锦堂追随孙先生，向往‘三民主义’，他也是同盟会员，组织发动民众推翻帝制，功不可没……”
“如此看来，您也堪称‘辛亥老功臣’啊……”
“他们年轻，比老朽见识多了。”
“前辈真是国之栋梁！‘推翻帝制，维护共和，驱逐洋人，保卫国家’，这就是我们的行动宗旨，”杜心五情绪有点激动，干脆说出了此行的目的：“请问前辈，晚生奉孙先生之命，想请先生出山——”
车公没想到，自己一介武夫，能让大总统“请”！老人不会说“受宠若惊”这个词，但知道这是让“鞋帮子做帽檐子”！沉思许久才不无感慨地说：“真得谢谢孙先生抬举，可是老朽年且八旬，心有余而力不足了……这样吧，老朽一定好好教化弟子，让他们切记‘维护共和，保卫国家’，并且努力去民间推行，好吗？”
冬日的太阳升起来了，它把无尽的温暖尽情洒在北洸百亩枣林，一对“忘年交”身披霞光，铜铸般屹立在蓝天之下。
杜心五不虚此行，他代表孙先生向车公深深鞠了一躬，因还有许多大事要办，恋恋不舍而去。
贾家堡秀才事后闻之，又赋七绝一首，曰：
伯牙子期古知音，
毅斋心五会枣林。
同为华夏涂肝脑，
南北大侠誉乾坤。
从此，车公以“维护共和，保卫国家”为己任，并在弟子中与民间广为宣传。
［注释］
伯牙子期：相传春秋时伯牙善鼓琴，钟子期善听琴，能从伯牙的琴声听出他的心意，后因称知己朋友为“知音”。杜甫《哭李常侍峄》诗：“斯人不重见，将老失知音。”
乾坤：《周易》中的两个卦名，指阴阳两种对立势力，引申为天地、日月、男女、